高晖:与心灵一并返乡
发布日期:2015年01月05日
高晖,1966年6月16日生,原名高辉,曾用笔名老高。辽宁昌图人。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研究生学历。自1988年7月于辽宁财政学校毕业后,先后在村、乡、县、市、省五级组织、四级财政部门分别任村、所、股、科、处长职务。高级会计师。辽宁作家协会第3届、第4届、第5届合同制作家,辽海出版社特约编审,中国财政文学会副秘书长。现任辽宁省财政厅办公室副主任、中国财经报驻辽宁记者站站长。199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200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作品兼及小说、散文及文学评论。
这次巡展缘起于一次聚会。今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与若干朋友在大连吃饭,酒酣时分,大家提及诗人绘画一事。我说:诗人不写诗时就应该绘画,你们有天然的绘画权力,诗人绘画本是就是另外的一种诗歌表达形式。我还说,等有时间得策划一次诗人画展。说完,也就忘了。后来,杨炼催促我两次,我也不能再拖了。于是,就准备弄几幅画到沈阳,挂上,大家聚聚,也就成了。
2012年以来,我的叙事文学创作再次进入困难期。一部长篇小说开工已久,那是一个关于生命的故事,凄然而壮美,但始终也不能完成。每当面对电脑空白文档时,总像在荒原里行走,没有方向感,我不知道怎样行进和结束。那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对叙事文学已经失去兴趣,而上帝也不再帮助我。然后,不经意间,我开始地大面积阅读诗歌,并开始写作诗歌处女作——甚至是一首长诗。这时,我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断裂的东西开始被黏连上,并渐渐弥合。就是这次短暂的诗歌创作体验,让我感受到诗歌写作的内敛、灵动和丰富,还有诗意的刻骨尊贵,当其中章节被《作家杂志》刊发的时候,我甚至像当年发表处女时的样子,奔走相告。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又回到创作元年——1980年代后期。那时我20岁。那是随处可以遇见诗人和朦胧诗的年代。那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年代啊。我曾经说过,对中国新时期30年文学史,有两块我充满敬意:一块是朦胧诗歌史,另一块是先锋叙事文学史。而且,我还认为前一块是母本。
这本画册清样到手时,我想起不久前在老严力的上海家里,他向我展示自己珍藏的两皮箱资料。那是怎样的两箱资料啊?简直就是中国当代朦胧诗歌史本身。箱里有芒克、杨炼、北岛、唐晓渡、顾城,还有其他优异的诗人们在创作之初的原始印记——手稿、油印诗集、聚会通知、星星画展的全部资料、照片、画作……天啊,它们大规模地挤压在一起的样子令人怜爱、惊异,我当时产生了些许魔幻感——就是这些50后的老家伙们,在他们青春时开始搞丫什么朦胧诗,从而导致像这样的60、70后们的常规青春期发生逆转。我们这些60年后,凡是在青春期接触过朦胧诗这东西的,内心就会产生化学变化,什么变化呢?只能说,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至少,至少使我们的生命、我们看世界的方式变得与其他人有所不同,而且持续至今。1989年,我的处女作就是给一本油印诗集撰写的序言——《回归线上坐标》。1980年代,朦胧诗歌是我们青春期的流行语,现在则是我们人到中年的内部语言。60后的李笠,一个优异的诗人和译者,他的长焦镜头总是能盯到混乱现实里最诗意的部分,他制造的一幅幅图像总能让我们有些许感动。与我同是60后的郭长虹,当时就是一个优异的校园诗人,再看他现在的画,绝少烟火气息,里面有一种与亘古的诗性接榫的安宁和自信。还有优异的油画家解危,一个资深的诗爱者,他对我说影响他油画创作最深远的东西就是诗歌——诗歌让他找到了绘画语言的节奏和张力。
上海的深秋味道像一碗浓汤,老严力的窗外有叶子落下,且掷地有声。他头顶幅幅画静静地站在墙上,很骄傲的样子。严力的画里除了诗意,还多了一些哲思,每幅画面都能提醒一个问题,也许有些问题你已经掌握答案,但是,画家还是愿意重新提出来,区别以往的不单是这次是看图说话本身。中国当代诗歌精神与严力的画,与这本画册所有人的视觉艺术作品,已经重逢,这,就是中国当代诗歌精神的香火不断。箱子里的东西静静的躺在那里,相互摩擦并有细微的声响,我对他说:珍奇啊,这是一段无与伦比的精神史,应该搞一个中国当代诗人艺术档案馆啊。他的那双老眼睛晶莹而剔透盯着我,点头。
中国当代诗歌史,就是一部部个人心灵史的总计。这次展出的诗人视觉艺术品,关乎诗人个人心灵史也就是那段诗歌史的延续和补充。那代诗人的肉身已经老化,但老家伙们均目光依然闪亮、内心仍旧恒定。从这些视觉艺术作品里,总能看到那种灵动、奇异而温暖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我们常说的诗意。遇见老芒克的画,你不愿意离开,单纯、质朴,就像一个老朋友让你身心愉悦,你愿意打开所有能打开的细胞接纳画面气息,你会这样问:这是一个内心多么干净的人啊?不然怎能画出这样的画呢。这个50后老芒克一生没有工作过,就像一颗老品种的高粱——有机庄稼成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再说50后的唐晓渡,他在诗歌时代身份有些特别——一个集诗人、译者、批评家“三位一体”的老家伙。唐晓渡的诗歌文本充满自觉、自醒和自律精神,甚至他的诗歌理论建树遮蔽了他自己那些优异的诗歌文本。再看他的一幅幅书法,就像一首首内敛的诗歌,那些诗意的部分在羞怯地涌动,特别是这件手札,一封写给父亲的信,无论字里行间还是线条,都有一种温存的理性,有士人之风。这次展览,他给我提供了1988年他与芒克、杨炼发起“幸存者诗歌俱乐部”的若干文献资料。前两天,我们电话聊了半个多小时,关于这次展览、针对诗人艺术档案馆,他的声音沉静而喜悦。特别是,还有50后的老妖精友友,她对色彩、对线条具有天然的感应力,她总是能将女人生命底部的东西照耀出来。我甚至觉得友友的画是有性别的,属于第二性绘画,似乎有一种被解救的东西含在里面,率先呈现出来的形态是野艳奇崛。
其实,诗意总能缝隙间存活,无论时代经历了什么,无论处在什么社会样貌,永远也不会被遮蔽,甚至还会不屈地熠熠生辉,最后被筛选成为当时代的精神高度。当我们丈量一部文学史的时候,其实主要是在翻拣诗意元素。的确,这些视觉艺术作品,对于诗人个体而言,完全是诗歌的另外一种写法,而且几乎就是一首长诗的容量,就像杨炼在前面说的那样,一个人的人生、历史、思想、艺术,本身就是一首小长诗。的确,当诗人们将词语转型为油彩、笔墨、线条、影像时,每一点、每条线、每一像素都蕴含着另一诗律。
就在我组织筹备这次展览的时候,陆续有人得知这一消息,其关注的热情让我始料不及,有机构要“接盘”——比如这次在将出发地选择上海,甚至有人建议扩大巡展路径——办成一次全国巡展。其后,果真有七、八家国内艺术机构意欲接续承办下去。如果真是这样,这些作品可能会游历大半个中国啊。都有可能啊,很多重要的事情不都是发生在我们最不经意的时刻吗?我相信,我也愿意。但愿将这次巡展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余生。感谢那些出钱出力的朋友。写到这里,我想起赵辉正在一幅幅地翻拍展览作品的样子,感冒而专注,带着助手整整弄了一个下午。,国际著名摄影家不辞辛苦啊。像这样的朋友还有几位,但你们也没感冒,免列。
这次展览,仅仅是4个50后诗人和3个60后诗人的故事。据说,现在中国专业书画界乱象丛生,如果非得说这次巡展对中国绘画(视觉艺术)界有什么意义的话,我想这样说:但愿这次特别的展出能提醒一个常识,那就是——还得恢复中国书画的精神本体性,心灵不参加创作的人,是不能搞出高尚的视觉艺术品的,无论书法、绘画,还是摄影。其实,一个创作者的油彩、笔墨、线条、焦点,就是自身内在生命状态的透析。我前面说过,诗人有天然的权力干这个。谁能与心灵一并还乡、谁愿意和历史一起成长、谁能拥有绵长的诗意,谁就是当然的“幸存者”。
再补充一句,我那部没有写完的长篇小说,就叫《幸存者》,那些被节选的诗歌叫《冬天里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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