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旭东

　　张旭东，浙江省财政厅主任科员，中国政法大学法学硕士，司法职业资格、经济师。

　　从理财的视角，探析《红楼梦》中的财政、财务管理，可以看到预算控制、资产管理，还可以看到增加流动性（典当）、盘活存量（放高利贷），甚至还有公私合作（PPP模式）案例。

　　如果把贾府比作一个小社会的话，大观园就是一个公共产品，贾府上下，无论主子还是奴才，都消费这个公共产品，元妃省亲、黛玉葬花、宝玉夜祭是在大观园，小红邂逅贾芸、司棋私会潘又安也是在大观园。这些公共产品本来是官有官办的，存在严重的效率问题。《红楼梦》第五十六回，探春受管家赖大家的花园管理的启发，对大观园的运营与维护按照PPP模式进行公私合作经营。在不改变大观园产权属性的前提下，把具体的经营权通过特许经营的方式交给贾府的下人来实施。这种公私部门的“运营与维护合同”（O&M）属于广义PPP的范畴(狭义的PPP还强调融资作用，这在本案例中体现不够明显) 。

　　这项改革，不仅大大减少了贾府的支出，而且调动了下人们的积极性，使得大观园更加整洁有序了。用探春的话说:“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致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成年家在园中辛苦;四则也可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并打扫人等的工费”。因此改革很快就得到了广泛的好评，连很少关心日常事务的宝玉、黛玉二人都对此大加赞赏。宝玉赞道：“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黛玉说：“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探春的大观园公私合作模式，在四点开花。

　　将经营效果与经营者利益挂钩，调动经营者积极性，提高了效率。按照探春的方案，大观园的产出除保障贾府中定例取用外，允许经营的老妈妈拿去生利。“使之以权，动之以利”，极大地调动了经营者的积极性。书中第五十九回，曹雪芹借小丫鬟春燕之口描绘了改革后的新气象：“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娘管着，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利害，每日早起晚睡……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动”。

　　按照下人的专业特长实行分业经营：潇湘馆的竹林交给老祝妈照管，稻香村的菜蔬稻稗交由老田妈经营，蘅芜苑和怡红院的香料花草，本来大家极力推荐由莺儿妈打理，但莺儿妈是薛宝钗的“员工”，薛宝钗作为决策参与者不为自己谋利，也为避嫌，推荐了与莺儿妈关系密切的茗烟娘。通过专业对口的优化配置，实现了“帕累托改进”。

　　减少管理层次和结算环节，防止中间盘剥与舞弊行为。对于贾府管理人员的以权谋私、贪污舞弊之风，探春早有印象，因此她提出：“若年终算账，归钱时，自然归到账房，仍是上头又添一层管主，还在他们手心里，又剥一层皮。这如今我们兴出这件事，派了你们，已是跨过他们的头去了，心里有气，只说不出来；你们年终去归账，他还不捉弄你们等什么？……竟别入他们的手，每年归账，竟归到里头来才好。”这一方案的本意是绕开贾府账房，杜绝管理层以权谋私，保护经营者利益，但存在重大问题，探春所谓的“里头”没有合法资格，归账到 “里头”实际上是截留贾府集体收益私设小金库，因此敏锐的宝钗进一步提出了完善意见：“依我说里头也不用归帐，……不如问他们谁领这一分的，他就揽一宗事去，……不用帐房去领钱。”这样一来，产权方应得的收益仍归属于贾府集体，解决了合法性问题。

　　改革后的大观园，除保留其原有公共产品属性外，作为产权方，贾府还得到生活用品实物供给保障，“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处笤帚，撮簸，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不过这几样，都是他们包了去”，光这一项一年就省下四百两银子。除此之外，改革方案还考虑了让经营者“盈利但不暴利”的问题，改革的参与者薛宝钗指出：“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才说的，他们只供给这个几样，也未免太宽裕了”，因此要求经营者每年还要“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园中这些妈妈们”。改革做大并分好了“蛋糕”，使各方都得利。

　　探春在大观园的公私合作模式，虽然整体取得了成功，但也有其不足之处，这在小说第五十六回以后的章节有或明或暗的描述。

　　改革短命未释放红利。探春、李纨、薛宝钗管理班子的临时性，注定了改革的短命性。先是小说第五十八回，由于老太妃薨逝，贾母等每日入朝随祭，遂委托尤氏、薛姨妈协理荣国府事务，“三驾马车”管理班子完成其使命；至六十四回，王熙凤病体渐愈正式复出理事。之后的大观园风波迭起，一度热火朝天的PPP模式不再被提及，就此无疾而终。

　　契约基础不牢固。大观园公私合作模式中，没有合法有效的协议，探春仅征得了王熙凤的口头同意，没有请示贾府决策层（贾母、贾政、王夫人）得到产权人的授权。因此，探春的经营管理举措难以约束贾府全体成员。在小说第五十九回，就出现了宝钗的丫头因摘柳条、鲜花而与负责经营的婆子产生冲突的情节。以人情练达、随分从时著称，也是改革参与者的薛宝钗一系尚且如此，可以预料，诸如邢夫人、赵姨娘一派的贪吝角色侵害私营合作伙伴利益几乎是必然的事。

　　产生负外部效应。由于贾府中的奴才多为“家生子”且奴才之间互相婚配，往往一家子夫妻、父子、兄弟姐妹乃至亲戚都是府中奴才，从事着不同的工作。其公私合作模式运营后，经营人从事其他工作的亲友就疏于本职工作来参与公私合作项目，这种“兼职”行为干扰了贾府的正常工作秩序。例如，春燕是怡红院的一个丫鬟，本职工作是服侍宝玉，因为他姑妈经营了一份产业，经常被叫去照看照看，这对其本职工作是有影响的。

　　引起人际关系紧张。改革就像一把“双刃剑”，一边提高了生产积极性，一边由于经营者过分关注自身利益又引发了一些风波。第六十一回中，看角门的留杩子盖头的小幺儿与柳氏的口角，反映出实行公私合作模式以后，大观园底层仆役之间的龃龉更多，“一个个两眼像那黧鸡似的”，眼里多了金钱利益，少了温情礼让。

　　探春大观园公私合作模式，也给人很多思索。

　　要选择最佳合作对象。通过引入合作伙伴，既要引进资金，又要引进先进的技术和管理。在选择过程中，要充分运用政府采购等市场化手段，通过健全市场竞争机制和监督制约机制，确保项目程序公开规范、结果科学合理。

　　要夯实合作契约基础。在公私合作模式合作成功的关键是当事人能够诚信履约。尤其是政府一方，要有契约精神，不能利用管理者的优势侵犯私方的合法权益。此前有报道称，对于从事特许经营业务的企业而言，最大的风险来自政府不守信，包括不履行合同义务、不兑现与项目有关的承诺、在合同之外增加特许经营者义务等。因此，应当按照十八届四中全会精神推进依法行政，保障投资者合法权益。

　　要清晰界定产权边界。在公私合作运作过程中,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要组成特殊项目公司(SPV),在执行过程中,项目的权利义务都归属于SPV，SPV的股东根据合同分担风险和收益。就是通过SPV这种标准形式，保障多元的股本在非常清晰的股份制产权制度框架之下寻求共赢，防止“搭便车”。

　　要建立奖惩激励机制。应当在合同中设定专门条款：假如私营合作伙伴提供的产品或服务不符合合同要求，公共部门可以根据合同对其予以惩罚，比如削减支付额；如果持续低于合同规定的标准，公共部门可终止公私合作模式合同，直接接管项目或再进行招标。当然，如果私方提供的产品或服务优于合同规定的标准，公共部门可以追加一定比例的支付，以示奖励。

　　探春主导的大观园公私合作模式并未化解贾府的经济危机，未能挽救忽喇喇将倾的贾府大厦，但其改革的勇气和创新的精神值得学习。引古鉴今，分析总结《红楼梦》里大观园公私合作模式的成败得失，对于积极稳妥地做好公私合作的探索与实践仍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