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创造了一个西部地区经济腾飞的奇迹背后的秘密究竟何在?理论界热烈讨论的鄂尔多斯模式的内核究竟什么?与此前涌现出来的深圳模式,浦东模式,昆山模式相比鄂尔多斯模式是否更具有可复制性?从鄂尔多斯最近十年的发展历程中或许可以找出部分答案

　　很多人相信鄂尔多斯经济腾飞的奇迹是肇端于十年前那次读书会。

　　地点是恩格贝鄂尔多斯召开了第一次封闭式全市处级干部读书会。很多人回忆说那是一次头脑风暴更是一次思想解放运动。

　　此场风暴核心是对干部的要求:要敢于创新勇于实践正确的就要坚持和推广错误的就要马上改正;对于一时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能等,靠,要而是要大胆进行探索要从实践中获得真知。

　　自此每年一次的读书会鄂尔多斯都要解决一段时期内困扰人们发展思路的问题。读书会被延续了下来且被推广到了各个层次和领域。据说此种"敢想敢干,敢打敢拼"的风气因此主导了鄂尔多斯聚变为一种精神内核。

　　上述说法需要求证。

　　鄂尔多斯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译成汉语是"众多的宫殿"的意思。

　　但是一直到21世纪初8.7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48%覆盖着沙漠48%绵延着干旱硬梁和丘陵沟壑只有4%的土地适合人居。一种叫做"砒砂岩"的沉积岩层更是被水保专家称为"地球癌症"年侵蚀模数高达4万吨/平方公里年平均向黄河输入泥沙达到1.6亿吨。

　　鄂尔多斯市委宣传部部长苏建荣给《中国财富》记者讲了一个故事:2000年前后鄂尔多斯出现了罕见的沙尘暴细沙随着狂风钻进羊毛使得一只羊的负重达到30多斤羊被压得站不起来最后只能被活活饿死。

　　与此同时地处鄂尔多斯下风区的北京,上海甚至隔海相望的韩国,日本亦出现了严重的沙尘暴天气。当人们怀着怨恨四处寻找沙尘暴的源头时很快就把目光指向了鄂尔多斯。

　　沙化,?原退化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鄂尔多斯的党政官员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鄂尔多斯究竟该向何处去?

　　实际上半个多世纪以来鄂尔多斯人从未停止过与荒漠化的抗争先后涌现出了"治沙老愚公"沙木腾,全国劳动模范殷玉珍以及宝日勒岱,王玉珊,王果香,乌云斯庆等一大群治沙英雄。但是几十年下来鄂尔多斯依然没能摆脱"恶化—治理—再恶化—再治理"的循环。

　　鄂尔多斯党政领导最终确信要打破此一循坏就必须改变生产方式停止向脆弱的生态索取停止无节制的种植和放牧使生态得到休养生息。

　　就在沙尘暴肆虐的2000年鄂尔多斯推出了"禁牧,休牧,划区轮牧"政策:对伊金霍洛旗,准格尔旗,达拉特旗及西四旗的项目区,沙化退化严重地区实行全年禁牧余下地区实行4~6个月休牧休牧结束后实行草畜平衡制度对禁牧休牧地区的农牧民发放生活补贴。

　　实施"禁牧,休牧,划区轮牧"政策从表面上看很简单但从深层次来说则意味着要改变草原人们因袭了上千年的生产方式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事情。

　　鄂尔多斯市的现任领导至今仍然记得"禁牧,休牧,划区轮牧"政策推出之初他们经常被农牧民问到一个问题:"牛羊就是肚皮底下走风,草原上放养的东西怎么能圈起来喂?"有一次时任鄂尔多斯市委书记的云峰到旗县调研被农牧民拦住当面质问他:"草就是给牲口吃的你不让牲口吃难道你吃呀?"

　　但是鄂尔多斯的主政者们没有后退即便顶着"失败了就是罪人"的政治风险。最终政策以"急风暴雨"的方式推行下去了。

　　实施禁牧休牧八年来鄂尔多斯人终于看到了成果:目前全市植被覆盖率由以前的30%提高到了近70%草群高度由15厘米提高到了40厘米每亩产草量由19.7公斤提高到了59.1公斤可食牧草比例增加野生动物的数量亦有所增加草原开始向良性轨道迈进。农牧民逐渐适应了新的生产方式发现禁牧休牧,舍饲养殖不仅没有带来灾难反而带来了更高的收益:羊存栏数由舍饲养殖前的不足600万头逐年增加到了1351万头翻了一番多;人均年纯收入从2000年的2453元提高到了2008年的7052元。

　　到鄂尔多斯的治沙就无法回避"沙产业"。如果说禁牧休牧,生态移民是一段充满艰辛,执著的治沙史那么发展沙产业就是"反弹琵琶"的神来之笔。

　　20世纪中叶钱学森提出了"沙产业理论"。他认为:戈壁和沙漠是西部地区独有的优势不能只看到沙漠的危害消极地防沙,治沙,堵沙而要积极开发沙产业利用沙漠戈壁上的日照和温差等条件可以推广使用节水生产技术搞知识密集型的现代化农业。

　　沙漠由此不再是人类的敌人而是一座资源宝库而鄂尔多斯恰恰拥有广袤的沙漠。鄂尔多斯人用他们的实践检验了钱学森的理论。

　　内蒙古亿利资源集团总裁王文彪曾因修建穿沙公路而闻名而就在公路修通之后他发现了公路两旁沙漠的价值。如今甘草和沙柳等沙生植物不仅为亿利集团的十多家药厂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原料而且让曾被沙漠逼走的农牧民们又回到了沙漠中自发承担起治沙的责任。

　　"沙产业"一个外人听起来有些像天方夜谭的名词竟然成了激活沙漠生命力的机制:农牧民用"荒沙废地"入股为企业种植甘草等沙生植物靠治沙致富而企业则可通过沙生植物产品开发获取利润。亿利集团一共承包了300万亩沙漠每年依靠大沙产业可直接获取收入5亿多元。

　　煤炭被鄂尔多斯人称作"乌金"而鄂尔多斯市则被称作"煤都"。

　　煤炭是鄂尔多斯一笔巨大的财富。根据公开的资料显示鄂尔多斯现已探明煤炭储量达1600多亿吨约占全国的1/6。

　　但是与同是中国煤炭主产地山西省一样过度依赖煤炭开采所创造的财富曾让鄂尔多斯走进了经济结构单一,资源浪费严重,环境破坏惊人的死胡同。

　　鄂尔多斯的主政者决定改"资源依赖型"经济发展模式为"资源依托型"经济发展模式。"依赖"与"依托"仅一字之差但包含的内容却大相径庭——"依赖"意味着简单地靠开采资源为生而"依托"则意味着以资源为基础进行更高层次的开发。

　　21世纪初鄂尔多斯市提出了实现工业化"六个高"的战略:高起点,高科技,高效益,高产业链,高附加值,高节能环保。

　　那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改革!

　　2000年之前鄂尔多斯辖区内小煤企遍地开花高峰期小煤窑曾达到1901座而且95%以上年产量不足9万吨;被称作"馒头窖"的土炼焦炉子遍布山沟和河滩点火后就像绵延千里的长城烽火台。小煤窑布局分散,技术装备落后,管理混乱不仅安全得不到保障而且资源浪费惊人平均回采率不到30%就地转化率不到20%。另外各个旗纷纷推出开发区开发区内进驻的全是小化肥,小水泥,小石灰,小硅铁等高耗能,高污染的企业烟囱冒出的烟五颜六色。污染比较严重的鄂托克旗棋盘井镇小炼焦炉遍地林立许多土窑连烟囱都不砌简直就是一座座毒瓦斯生产厂。彼时的棋盘井人夜里看火光闪闪白天看七彩烟雾升空从不敢穿白色衬衫睡觉盖的是深色被子。

　　问题很明显但要解决问题绝非易事。

　　2004年鄂尔多斯市正式打响了关闭"五小"的攻坚战。但遇到的阻力是显而易见的:关掉一个煤矿就等于断了一个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的财路。那时坊间流传着一个传言:某某煤老板悬赏百万取某某领导的人头。而且煤老板没有了收入来源亦意味着财政来源的减少。

　　2005年鄂尔多斯市政府又下决心关停20万吨以下的机焦厂。此次遇到的阻力就更大了。以鄂尔多斯的工业强镇棋盘井镇为例当时棋盘井镇24家炼焦企业中有21家年生产能力不足20万吨关停20万吨以下的机焦厂则意味着要推倒工业强镇的工业基础。当时不仅机焦厂老板群情激奋——政策下达后的第三天机焦厂的老板们派出了百十辆大车绵延30多公里将109国道堵了个水泄不通而且负责政策具体执行的基层官员们抵触情绪极大他们纷纷向上级反映要配保镖才敢去执法。

　　但鄂尔多斯的主政者告诉基层官员:要污染还是要乌纱你们自己看!

　　虽然斗争很激烈但最终结局是:鄂尔多斯辖区内所有的"五小"企业关停的关停整合的整合一举完成了既定目标。不过为了关停机焦厂政府付出了近2亿元的补偿费。

　　四年后棋盘井镇满眼的绿树,清新的空气已很难令人相信那里曾是一个黑尘蔽日,满目烟雾的地方。

　　现在鄂尔多斯市对前来投资的企业规定了几条"高压线":煤炭企业不能没有下游产品即煤化工;煤炭资源不能直接挖出来卖或开电厂;环保不能出问题。

　　关闭了1000多座小煤窑后鄂尔多斯现在的煤企全是采用先进技术的大型企业而且煤企的主要产品不是煤炭。比如:神华煤直接液化项目基地是目前世界上唯一通过煤直接液化方式生产油品和化工产品的产业基地;达拉特旗的树林召工业园区,乌审旗的乌审召工业园区,鄂托克旗的棋盘井工业园区煤—电,煤—焦,煤—油,煤—肥,煤—醇等煤化工已成为主导产业。

　　"有人说鄂尔多斯是依赖资源发展起来的我不赞成。我们现在是依托资源进行发展。"鄂尔多斯市委宣传部部长苏建荣说。

　　"这里将是中国的‘鲁尔’。"内蒙古社科院教授潘照东憧憬说。

　　鄂尔多斯的本土作家肖亦农曾结识了一位家住库布其沙漠腹地一个蒙古族牧民——仁钦。当时仁钦告诉他他正在准备给12岁的儿子盖结婚用的房子。那时仁钦所在的赛乌素苏木还没有通公路交通极为不便。仁钦建房所需的砖块只能依靠羊来运输但每只羊只能驮4块砖每次赶16只羊加起来只能驮64块砖每驮一次要走200公里沙地往返需要一个星期然后羊要缓二十天才能走下一趟。盖房子总计要用7000块砖算下来仁钦要用十年的时间才能凑齐建房所需的砖块所以他必须提前十几年准备。

　　仁钦不是唯一面临此种困难的人。彼时的赛乌素苏木方圆几千平方公里人口却只有500余人而如果要修一条沙漠公路动辄需要上千万元资金从经济效率的角度考虑没有人会认为有必要投那个资的。放眼整个鄂尔多斯8.7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星星点点分布着几十万农牧民每平方公里仅有17.2人。人口比较集中的镇平均人口只有2400人最小的一个镇的镇区人口只有162人。

　　农牧民居住高度分散成了阻止农牧民致富和接受现代文明的主要障碍。21世纪初广大农牧民的收入水平与已经开始起飞的城市越拉越大差距平均每年增长774元。

　　那是一个危险的趋势。

　　鄂尔多斯市的决策者们通过反复论证调研得出结论:要致富农牧民必须减少农牧民!即每年根据条件最大化地减少农牧民数量重点把那些分散的,生产生存条件恶劣的农牧民迁移到宜发展生产的地方或把他们迁移到城市中就业。

　　2005年鄂尔多斯市进一步把全市划分为优先发展区,限制发展区和禁止发展区目的是全面收缩农牧产业战线和领域探索一条生态治理与农牧民致富的双赢之路。

　　但过惯了土里刨食日子的农牧民常常会产生"进城焦虑症":城市生活能适应吗?住哪里?工作好不好找?农牧民的上述担忧是政府必须考虑和解决的。

　　彼时的鄂尔多斯市唯一的中心城区——东胜老城区面积不过20平方公里人口不过20堠多万小城镇的规模更是不堪一提。政府拿什么来安置移民而且要给他们提供就业机会,基本社会保障呢?

　　应对之策随即产生:拉大城市框架。

　　从2004年开始一场规模宏大的城市建设运动开始了。

　　直到现在人们仍喜欢用"深圳速度"来形容一个城市的发展速度之快。但是鄂尔多斯人认为他们的城市建设速度远远超过了当年的深圳。深圳从一个边陲小渔村发展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用了约十年时间而鄂尔多斯市18平方公里的东胜铁西区和32平方公里的康巴什新区从荒地变成规模宏大的现代化城市只用了两三年整个城区扩大了67平方公里十几个大型工业园区已相继开工。另外原有的138个乡镇撤并成了48个一批15万人的小城和5万人的大镇呼之欲出。统计显示:截至2008年年底鄂尔多斯城镇人口由2000年的39.4万人增加到103.44万人城镇化率由43%提高到65%城镇建成区面积由69.2平方公里扩大到186平方公里。

　　2009年8月初《中国财富》记者到鄂尔多斯市采访。当记者乘车从东胜区市区去郊区的城乡统筹综合示范区时经常往来于市区和各个开发区的司机居然迷路了。"前几天还是那么走的今天怎么就路不对了。"司机小刘自我抱怨说。指着公路两边林立的塔吊记者问那是什么工程当地宣传部门的官员回答说:"我们不大清楚。"

　　如此大规模的城镇建设资金从哪里来?如此大规模的移民就业机会哪里来?鄂尔多斯市政府官员提供的答案是:政府不掏钱只是提供政策由民间资本来唱戏。比如2003年民营企业万正投资集团与东胜区政府签署协议合作开发铁西新区。通过土地置换等方式万正参与到了铁西新区城市建设的各个领域。随着城市化的快速推进以万正为代表的一批民营企业集团亦迅速崛起。

　　2007年11月中共十七大刚刚结束胡锦涛总书记去鄂尔多斯视察盛赞鄂尔多斯这颗镶嵌在内蒙古大草原上的明珠已绽放出绚烂的光彩对鄂尔多斯模式予以了肯定。

　　中宣部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调研组以及中央政研室等权威理论部门迅速跟进展开了对鄂尔多斯模式的总结和提炼。

　　究竟什么是鄂尔多斯模式?

　　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副主席,鄂尔多斯原市委书记云峰认为鄂尔多斯模式的核心是"政府强势主导,企业市场运作,要素集聚优化,经济自主增长"。

　　鄂尔多斯模式最大的意义在于它几乎是从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一个可复制的模式特别是在资源同样富集的西部。

　　为什么说鄂尔多斯模式是可复制的?不妨让我们略作对比。

　　深圳模式即两头在外的外源型经济模式。深圳靠近港澳依靠灵活自主的政策取得了经济腾飞但2009年随着国内外进出口贸易形势的变化此种模式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

　　浦东模式是由中央政府发动的开发与开放相结合内外联合相互促进的区域经济发展模式。那与浦东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政策环境息息相关是无法复制的。

　　昆山模式。昆山具有地理优势一方面可以搭上海的"经济快车"另一方面内地的"三线"军工企业当时正实行"军转民"寻找向沿海地区发展两者之间正好是昆山。但全国只有一个昆山因而昆山模式同样没有可复制性。

　　不可否认鄂尔多斯发展之初的确沾了资源富集的光但广大西部地区资源富集的地区何止一个。为什么别的资源富集地区不能取得鄂尔多斯那样的发展速度呢?鄂尔多斯模式的探讨价值正在于此。

　　政府和企业是主导鄂尔多斯经济社会腾飞的两大主角鄂尔多斯近十年的经济腾飞中二者确定了各自的定位和形成了强烈的互动关系。

　　云峰曾著文说:"欠发达地区市场体系不健全决定了政府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发挥强势主导作用。我们所说的强势政府不是计划经济时代干预微观经济,干预企业经营的全能政府更不是凸显权力运作,长官意志的强权政府而是政府在市场化进程中遵循客观经济规律根据国家的战略要求和本地发展实际强有力地领导,组织和协调并主动驾驭市场化改革的方向和进程自觉修正市场失灵。"

　　鄂尔多斯政府的"强"我们完全可以从前述"禁牧,休牧,划区轮牧"政策的推行,关闭"五小"的行动和大规模城市建设中窥知一斑但另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鄂尔多斯的快速发展中活跃的民间资本和民营企业家从来没有缺席。鄂尔多斯公开的数据显示截至2007年鄂尔多斯非公有投资占社会投资的比重已由2000年的33.1%上升到了62%。

　　或许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负责营造安全,安定的社会环境,提供宽松,公平的投资环境充分利用本地区的自然禀赋且引导企业科学,合理地开发利用推动形成良性循环的产业链条辅之以富民,惠民的民生政策加上民间资本的积极参与就是鄂尔多斯模式的核心所在。